于 2017年12月24日 01:42:07 浏览次数： 645 半世情仇一世缘

北风呼啸不停，大雪弥天不止，满山遍野裹上了厚厚的素装，增添了悲伤的的氛围，显得更加庄重肃穆。三鞠躬以后，管事的大总站在刚砌好的坟墓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扯着嘶哑的嗓子高声喊道：“大家请注意、请注意了。现在有个重要通知、重要通知！今天凡来参加安葬仪式的亲朋好友、同事同学，仁兄仁弟，请到民主路的三五饭店吃回灵席”。我推了推身边瑟瑟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悲伤的小四，待他回过神来，搀扶着木讷的他，跟随着人流一步一滑的向山下走去。

因风水大师算出入土的时辰须在正午十二点以后，一套入土、祭拜的程序下来，已近中午一点了。坐进车内，有种饥肠轱辘的感觉，这才想起，早上为了赶赴火化厂没吃早饭。我参加安葬仪式，向来是不去吃那个回灵席的，其因不忍目睹那凄凄惨惨戚戚的场面。那种场合，不苟言笑，十人围坐，长者号令，同端同饮，整齐划一，甚是压抑。今天本应去吃回灵席，但是，深怕王小四过分忧伤，毕竟逝去的是我俩的同学、好友，他的仁兄。从关系而言，他与逝者比我更亲进一步。

我曾多次问他，到底有多少把子仁兄弟？他总是似是而非，不是笑而不答，就是转移话题的予以回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有一回我俩对饮半酣之际，被我逼急了，他思索了一会说：“有十几把子吧”。我感到十分惊诧，暗想估计还是留有余地，至少打了对折。即便这样，还是令我目瞪口呆：“我的乖乖，十几把子，那得一百多人？那么多的人，你在每一把子中的老几，你都能记得全吗？”小四说：“重要的把子能记全。多数的把子也是流于形式罢了！你看，我调离邳州了，有一些仁兄弟就不联系了。”“难道真如江湖所说的，仁兄弟狗臭屁？”小四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人未在江湖，又怎知江湖之事？现在许多底层的地位卑微之人，千方百计的拉关系，利用这种手段和形式建立个圈子，无非是相互利用而已。我有一个把子的小弟，原是一个事业单位的一般人员，通过各种关系攀上了我，与我结拜。我呢，也利用和调动各种社会资源扶植他。现在他的官位比我高了，有时候用鼻音给我说话了。简直成为我的老大了，他妈的什么玩意！这类人，在当今社会真不少。一个人一旦失去了权力，或者调离了重要的岗位，这种形式也不复存在了。朋友千千万，知己有几人？俞伯牙与钟子期仅仅是传说而已！”我随即说了几句恭维小四的话，立场与他一致，以示亲近。虽然我们俩同年同月出生，我比他大了十六天。但是，我对小四一直很崇拜，对他一直怀着敬重、敬佩和敬畏之心。他出道很早，头脑灵活。总能博的同性的接近、异性的喜欢。我们16岁那年他去当兵，在那批入伍的新兵中，他的年龄最小，进步也最快。新兵连一结束，小四就被首长钦点到军分区话务班担任班长，掌管十几个美女士兵，也招致那批新兵的妒恨。由于头脑灵活，工作积极肯干，再加上那副笑眯眯的娃娃脸，一直以来，深得军分区首长的喜欢和女兵的爱戴。可惜的是，他生不逢时，入伍的二年，正准备推荐其上军校时，全军由推荐改为考试。他入伍那年，高一还没读完，基础不扎实，一直连考两年都名落孙山；还有一条升迁之路，就是进入体工大队。军分区首长正在为他办理此事时，又惊爆为情所惑违反军中条例之事，从而断送了前程，未能实现终身从戎的宏伟志愿。否则，他早就不是今天的小四了，也许双肩上早就扛上金豆子了。复员以后，又遭不公的待遇，被贬为食堂的菜买，后被调到保卫科。名义上与其说是保卫人员，实质上就是门卫，看大门的。常言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但是，他从不气馁，从不怨天尤人，不屈不挠，在逆境中求生存，求发展倘若在常人，早已消沉下去了。而他，正是利用看大门的时间，刻苦学习，不断地充实、完善自己。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总是手不释卷。除了参加成人自学考试获得本科学历以外，还自学银行的基础知识，熟读唐诗宋词，搜集各科室废旧报纸课练书法。后来，银行行长发现他是个可用之才，便调到信贷科任信贷员，短短几年，由副科长、科长，到官至一人之下，几百人之上银行二把手。从我内心来说，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力的。他的为人、他的处事、他的学识、他的气质、他的举手投足，就是我面前的榜样和标杆，也是我们这届同学中几面旗帜之一。然而，小四是不可模仿与复制的。自从结识、相处的几十年以来，我怎么学都学不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想加入他仁兄弟的行列，在他的圈子里能够耳渲目染，能够得以提高自己。然而，总是被他婉拒，我一直痛恨自己自身不具备他所要求的条件而耿耿于怀。如今听到他一番发自肺腑的感慨，我也就释然了。

路上湿滑。我试探着对小四说：“三五饭店咱就别去了，去吃羊肉吧？你也好久没去了吧？正好车里还有半瓶残酒，再整几杯，暖暖身子？”小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略加沉思，像是在权衡去三五饭店还是吃羊肉的利弊。我又对他说道：今天上山的人较为庞杂，还是不去为宜。小四说：“那好吧！你叫上鹏鹏！”我说“算了，他现在肯定走不开，正在三无饭店忙着安排就餐事宜呢！”鹏鹏是个热心人，古道热肠，同学朋友家的喜丧事，总能见到他敏捷的身影。

车子开到了他的老点唐记羊肉馆，风姿绰绰，年轻貌美的老板娘见我们进来，笑容可掬的对着小四说道：四哥，多日不见，忙什么去了？把我的小店也忘了吧？甜中带酸的几句寒暄，一扫小四脸上的愁云，本来迷人的小眼睛立刻变成一道缝隙了。 小四拉住老板娘伸过来的玉手，轻轻地在手背上拍了拍，乐呵呵的说道：“近来行里的工作较忙，应酬也多，不然早就过来看你了。咦。。。久未相见，瘦多了，越来越迷人了！”两朵红云飞上了老板娘漂亮的脸颊，她抽回玉手，伸出纤纤玉指，娇嗔的在小四的左臂掐了一下：“切！你就是说起话来讨人喜欢。吃什么？”小四道：“老一套！两凉、两炒、两炖、一个汤。锅饼要热的。”我随即补充道：”花生米拼花干、羊肝拼羊肚、炒香干、葱爆羊肉、羊肺炖羊血、炖羊三件、羊肉汤。哦，对了，唐老板，多放几个羊球，近来你四哥总感到头晕。”老板娘狡黠的笑道：“看他进来的步态，拉着腿弓着腰，头能不晕吗？我再放几条羊鞭与那三件一起炖。常言道：药补不如食补。四哥，你确实需要好好补补肾了！”我笑道：头晕与补肾风马牛不相及呀。老板娘哼了一声，骄傲地挺着两座高耸迷人的秀峰，扭动着两瓣浑圆性感的美臀，欢快地离开了我们的小包间。

凉菜上来后，老板娘与小四并肩而坐。小四拧开了“天之蓝”的酒瓶盖说道：“哪是什么什么残酒，基本满的。”我说：“还是上次咱们几个人喝酒，你非要再开一瓶，结果，只倒出来一杯。大概还有八两酒吧。鹏鹏来了不够，你一个人困难。让老板娘陪你喝就差不多了。”小四一脸不快：“你不是说陪我喝酒的嘛？怎么又食言了？”“你看，我手里不是还有个车吗？得保证首长您的安全。”“废话！烧纸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你那个破车子没人偷，放在店门口明天来开。”说罢，倒了两碗酒，端起一碗酒，在桌子下面浇了一溜，算是给他仁兄酹酒。我也赶紧效仿他的举动。小四霸气的说了一个字“干！”一饮而尽。真是酒仗美人胆啊！老板娘焦急拍了一下小四的大腿娇嗔的说：“你慢点喝！空腹喝酒会伤身体的，你的胃又好了不是？”小四深情地望着老板娘的眼神，顺从地连声说道：“好好好，听你的，我慢点喝。”老板娘起身说道：“你们好好聊吧，我去催热菜。”

一碗下肚，小四猩红的两眼凝望着窗外弥漫的大雪，似有感伤。他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向我问道：“我们这届同学死几个了？”“我们班走了两个。你们班走了三个，一班二班也走了几个，大概有十个了吧。我们这届高中四个班，200余人，死亡率接近5%了。”“社会之才，单位之梁，家庭之柱，英年之早逝。个个死于癌症，都是TM污染惹的祸。下一个又会摊到谁呢？我不敢想象。”痛惜愤恨之余，他点起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眯起了小眼问道：“我们相识相处有三十多年了吧？”“如果从1975年算起，已经四十二年了。”“四十二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光阴似箭，恍如白驹过隙，人生不知不觉之间业已过半。我忽然有个想法，你已退居二线，反正赋闲在家也没啥鸟事，不妨把我们的过往写出来。毕竟我们历经和见证了改革前后的两个三十年，等我们老了，翻出来看看，一是给我们留下了回忆，二是给邳州留下了记忆。”“这个背景有点大，这个题目也不小，我这杆秃笔怕是不行。再说了，从哪写？写什么？怎么写？你应该给我指明一个方向吧？”“就从我们认识开始写，只要真实写什么都行。虽然我们之间曾经有误解，也产生过罅隙，那些事并无妨碍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一条道走到现在的又有几人？”小四饱含深情地回忆起了我们的少年时代、青年时期、中年以后的细节、趣事、酸甜苦辣，有些事情，我已淡忘了，可他还记忆犹新，由此，不得不佩服他的记忆力。

酒瓶见底，飘飘欲仙。老板娘热情的把我们送到楼下，虽然不舍。天色渐晚，暮色低垂。雪花变小，寒风刺骨。华灯初上，苍茫一色。我搀扶着小四缓步前行。小四是个率真的性情之人，一路上不停的絮叨那些陈年往事，虽然重复，虽然口齿不清。回首过往，百感交集，动了真情，用了真心。我又怎忍辜负于他的那一份重托呢？雪地上留下了我们深深脚印，寒夜也见证了我们行行足迹。

一

一九六九年夏天，我的母亲从占城果园的“五七干校”连防公社调到了我们家举家搬迁，从县城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