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线 写于 2004年07月12日 11:45:05 浏览次数: 7489 水浒人物的英雄性和奴性

《水浒》是一部侠义英雄传,一部平民英雄传。 比之于《三国》,《水浒》更接近于真实的平民世界,人物所涉既非王侯,亦非割据枭雄。那些有血有肉的平民英雄其性格心性、时运命运连同整个社会背景就构成了一幅生动形象、活灵活现、充满各种人性冲突的市井风俗画。君子、小人;英雄,奴才;奸臣,昏君;……无不泾渭分明。 英雄是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下产生的,英雄的性格,加上推波助澜的社会现实,又迫使他们走上了一条豪气冲天但又有去无回的不归之路。 悲歌泣血,令人喟叹久而又久。 一、英雄性和奴性的并存 《水浒》中人物的英雄性的体现随手可得,随处可见,充盈于整个篇幅,是这部书正欲弘扬的主旋律,这种英雄性来源于人的良知、正义和勇气。 然而,人的性格毕竟是多方面的,伴随着这些英雄性,同样也还有其它的性格特征,比如,奴性。《水浒》中人物的奴性也随处可见,这种奴性不止是见于奴才,同样也见于英雄。英雄的奴性不同于奴才的奴性,英雄的奴性是一种妥协、自保和忍耐;奴才的奴性是卑鄙、麻木和邪恶。 无论是怎样的水浒英雄,在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地体现出这种奴性来,这种奴性不仅使他们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也直接地影响了他们被迫进行的事业,使个人悲剧最终演化成了群体悲剧、社会悲剧。 王进和高俅 王进,并不属于一百单八中的人物,但作为一个开篇人物,相当具有性格特点,同时也用他自身的遭遇引出了水浒群雄,也引出了水浒英雄的死敌——高俅。 王进的遭遇完全是决定于一个人,王进的性格也因此人而得以体现。此人就是高俅。 高俅何人?“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便有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得好脚气球。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隆:罄捶⒓#?便将气球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在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府把高俅断了二十脊杖,送配出界发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第一回) 后来这个帮闲, “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的街头小混混、小流氓,一不小心,就坐上了京师殿帅府太尉的高位。即使地位高了,所见的世面也广了,可那满身的流氓习性却是怎么也改不掉的,不仅改不掉,反而在大权重势的护佑下却更见工夫。那嘴脸即使乌纱玉带锦袍再怎么包裹也是无济于事,时时露出市进无赖的面目来。 当奴才掌了大权,往往也就成了主宰他人的主子,高俅正是这种无赖奴才加上主子的多重身份的集中体现,他可以生杀予夺,他可以为所欲为,同时他也制造出了更多的奴才。这种流氓加奴才如果掌握了国家机器,国家也就成了流氓的玩物,政治也就成了流氓政治,国家也就成了奴性的国家。在高俅后的不久,作为大宋的皇帝的徽宗钦宗从一方天子终沦为阶下之囚,成了真正的奴才,也正是这个重用奴才,奴性十足的社会的最好注解。 不幸的王进就撞上了这个大奴才加上大流氓。按说王进人缘好,与世无争,加上功夫了得,闲常之人是不忍也是不敢与他过不去的。但英雄遇上了无赖,就无法施展功夫了。 且看无赖的表演: 高殿帅——点过,于内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门管事。 高殿帅大怒,喝道:“胡说!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是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王进)只得捱着病来;进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 高俅道:“你那厮便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 王进禀道:“小人便是。” 高俅喝道:“这厮!你爷是街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得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 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 高太尉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高殿帅大怒喝令:“左右!拿下!加力与我打这厮!”…… (第一回) 王进知道了,他遇上了难以绕过的障碍了,这并不是他的错—— “王进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认得是高俅;出得衙门,叹口气道:‘我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是甚么高殿帅,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高二!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将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发迹,得做殿帅府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怎生奈何是好?’”(第一回) 父债子偿,王进再也脱不了干系了。即使他再怎么小心慎微,也难以有平安的日子过了。即使他放下尊严委身于无赖,做无赖的奴才也无济于事。 好在王进也算是个英雄,在他的整个心理活动的过程中,没有半点明珠暗投的意思。 英雄不争一时意气短长,于是,他选择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种比较明智的躲避方式。英雄立世的前提毕竟是得有一个英雄之身。在此时王进的心目中,依然还是一种大丈夫的处世哲学——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穷途末路亦不失英雄之志。“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里是用人去处,足可安身立命。”(第一回) 之所以说王进是个英雄就在于这里,好男儿志在四方,即使是身处朝不保夕的尬尴处境,也不敢忘记忧国忧民,忘不了自己对社会的责任,立功边关,保一方平安。 反观高俅,小人得志,奴才效命,玩人性命于掌股,玩国家命运于掌股,不仅制造着层出不穷的奴才,也逼着平民揭竿而起成为乱世英雄,当然,这些英雄最终又为他几乎是斩尽杀绝,英雄斗不过奴才,人性无奈于兽性。 林冲的忍和鲁达的真 与王进一样,同样是禁军教头出身的林冲,却没有王进那般进退自如的好心态,过于麻木、仁慈以及随遇而安,也没有王进明察秋毫的眼光,幻想性多于现实性,终被高俅逼得家破人亡,有国难投。 林冲的英雄性是被逐步激发出来的,正是在这个成为真正的英雄的过程中他彻底抛却了对原来社会的幻想,走上了反抗之路。他从一个能忍善忍的教师,让人逼为走上绝境的困兽,有即将灭顶的那一刻终发出了一声怒吼,跃了牢笼。这种跳跃,这种怒吼,对于林冲来说实在是一种被逼无奈。从性格上来说,他是一个心态平和的人,要做的也只是一个安于现状与世无争的人,但身处流氓世界,奴才社会,即使他既不想做英雄也不想做奴才,也没有那个福分。 能集中体现林冲性格特征的是忍。与王进相比,他缺少那种清醒、也缺少那种机智,知可忍与不可忍的界线,更不能象王进那样果断,采取急速避祸措施。 林冲这一能忍的性格特征,最终决定了他的命运,一个英雄末路的悲剧命运。 水浒原著为了刻画林冲善忍的性格,不惜用了大量篇幅。 妻子遭衙内调戏,未敢及时惩戒,给了那小流氓以更多的幻想,是一忍; “林冲赶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过来,喝道:“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恰待下拳打时,认得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高衙内。……那厮在东京倚势豪强,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当时林冲扳将过来,却认得是本管高衙内,先自软了。……” (第六回) 妻子险遭暗算,不敢找当事人算帐,只寻奴才陆谦晦气是一忍; “林冲把陆虞候家打得粉碎,将娘子下楼;……林冲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到樊楼前去寻陆虞候,也不见了;却回来他门前等了一晚,不见回家,林冲自归。……林冲道:“叵耐这陆谦畜生厮赶着称“兄”称“弟”——你也来骗我!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管着他头面!” (第六回) 发配沧州道上横遭凌辱,忍气吞声,甚至在野猪林大难不死也要替杀手求情是一忍; “林冲连忙叫道:“师兄!不可下手!我有话说!”智深听得,收住禅杖。两个公人呆了半晌,动弹不得。林冲道:“非干他两个事;尽是高太尉使陆虞候分付他两个公人,要害我性命。他两个怎不依他?你若打杀他两个,也是冤屈!”” (第八回) 甚至被乡村教师洪彦羞辱也可一忍;落草为寇,备受王伦刁难,委曲求全,更为一忍;为招安大义,面对已为梁山阶下之囚的高俅恶徒,却不能手刃以报血海深仇,此为最忍之忍…… 按说,林冲是有“天大本事”的人,一杆蛇矛,足以纵横天下无敌手,成为顶天立地、呼风唤雨的大英雄、大豪杰。然而,在这种奴性的社会力量潜移默化下,他的英雄性被消磨待尽,即使是在跳出了牢笼的羁绊之后,也还是固守了他安分守纪、谨小慎微的心态。归根结底,林冲到底是一个被彻底奴性化了的一个英雄,是一个被奴性浸透了心性的悲剧人物。他,注定不能尽情尽性、潇洒自在地尽享天年的。 讲到水浒中真正的英雄,非鲁达莫属。 这是一处自然天性的人,这是一个没有拘束的人,这是一个杀人如麻却又心地如佛的人,这是一个宁可抛了身家性命也敢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人活在世如鲁达者,一生足矣。 鲁达贫穷,但阔绰; 鲁达粗放,但细致; 鲁达豪爽,但也会做“贼”…… 为金氏父女抱不平,是鲁达人生的转折点。 初以钱财助人,尽出所有不足,不惜找人就借,即使是刚认识的朋友,也不怕朋友泼了面情。遇上个不爽快的李忠,还看不上他的碎很两,阔绰之气跃然纸上。 “便去身边摸出五两来银子,放在上,看着史进道:“洒家今日不曾多带得些出来;你有银子,借些与俺,洒家明日便送还你。”……鲁达把这两银子丢还了李忠。”(第二回) 当钱财不能奏效时,鲁达就思量着救人。鲁达救人之术颇工心计,“且说鲁达寻思,恐怕店小二赶去拦截他,且向店里掇条凳子坐了两个时辰,约莫金公去得远了,方才起身,迳到状元桥来。”(第二回)救得人罢,便思量着教训人了。于是一出脍炙人口的“拳打镇关西”就上演了。 义愤填膺的鲁达,并没有象楞头青那样直来直去,而是象个智者,先象个玩笑大师对那恶徒戏弄一番,然后三言两语,三拳下去,那郑屠就了帐了。而鲁达的性格阔绰就更显山露水了。其侠肝义胆连同机敏智慧一并让人一览无余。 鲁达的英雄性,体现在他知道这种嫉恶如仇的义举所带来的后果——提辖官做不成了,自身难保了。可以这样说,为了这个抱不平的行为,他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环境,失去了安身立命所拥有的一切,从此他将浪迹天涯,疲于奔命了。但通篇也没见过他有一个字的后悔之意,英雄从来都不怨天尤人,从来都是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 在众多水浒人物中唯有鲁达身上的英雄性体现得最突出、最充分、最完整,同时也是奴性最少的出现的一个。这里所说的奴性不仅是对权势、金钱,同时也是对信仰、义气、习俗、陈规等方面的屈服。 与他人不同的事,鲁达的故事里有一段是行为失常时期,这就是落发五台山后的一段经历。这一节,没有心理方面的描写,但一系列行为描写充分展示了鲁达突然从军官变为和尚的不适应,也体现了他内心的苦闷与无助,失落与彷徨。他放下了所有的英雄该保持的架子,甘愿做一个“小人”以至于“无赖”。 尽管他在心理上有所准备。“鲁达道:‘洒家是个该死的人,但得一处安身便了,做甚么不肯!’”(第三回) 但真做了和尚,却就有些不得劲了,于是耍起赖来了。 ‘……上下肩两个禅和子推他起来,说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学坐禅?” 智深道:“洒家自睡,干你甚事?”禅和子道:“善哉!”智深喝道:“团鱼洒家也吃,甚么“鳝哉?”禅和子道:“却是苦也!”智深便道:“团鱼大腹,又肥甜好吃,那得苦也?”……’(第三回) ‘……智深见没人说他,每到晚便放翻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夜间鼻如雷响;要起来净手,大惊小怪,只在佛殿后撒尿撒屎,遍地都是。’(第三回) ‘……智深赶下亭子来,双手拿住扁担,只一脚,交裆着。那汉子双手掩着,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智深把那两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镟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酒吃。无移时,两桶酒吃了一桶。……’(第三回) ‘智深抢入阶来,一拳,一脚,打开亮鬲。二三十人都赶得没路,夺条棒,从藏殿里打将出来。 跳上台基,把栅刺子只一扳,却似撅葱般扳开了;拿起一折木头,去那金刚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颜色都脱下来。……智深提着折木头大笑。’(第三回) 这一节“大闹五台山”,让我们看到一个真正的鲁达,他依然象普通人一样,一时接受不了这种变化,也会烦躁,也会不拘小节,也会做小,抢人酒喝、逼人破戒吃肉、损毁庙宇神象甚至随地大小便。他只有以这种方式发泄他的苦闷,他找不着方向,他不要信佛,他没有这个信仰,他只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平常人——真正的人,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不受任何规则的束缚与限制,不臣奴于任何一种信仰或者游戏规则——一个对甚至对宗教都不含任何奴性色彩的人。 在随后的桃花山下装新娘教训小霸王周通;不满李忠的小家子气而偷金银酒器;在相国寺倒拨垂杨柳,宽待众破落泼皮户;遇林冲再度直接与权势对话,华阴县只身闯衙救史进,都向我们展现了一个胸无城府,不拘小节,毫无矫饰,一切但凭心性而为,宽厚而爱人,豁达而率真的人。 尽管因此他因急仁好义,累至军官做不了,后来连和尚也做不了,只得落草为寇了。可此等热血肝胆,无不令人神往,血脉贲张,令一切奴才奴性羞于见人羞于现世。 武松及其他 武松是另一个侠义英雄。武松的英雄性更多的体现在其市俗环境下的酒色才气之上,多因个人恩怨而发。景阳冈遇虎,原可避免,却怕落他人耻笑,硬着头皮,趁着酒劲闯上冈去,亏得他有一身好本事,一身“真才实学”护体,不然那景阳冈上无非是又多了一个任性的蠢汉的冤魂。杀嫂祭兄,出自私仇;醉打蒋门神刚是受了施恩的施恩,受之人惠而不得已为之,对于黑社会的黑吃黑的那些相斗相争本也没有什么正义可言,可他就不辨是非,硬是充当了一回打手,最终落得自己“挣扎着活了回去”继续做他的都头的梦想也成了泡影。至于“血溅鸳鸯楼”则更是因委屈而滥杀无辜的防卫过当的行为,其性格与英雄越来越远。武松的英雄性,说到底也是他奴性的体现,这种奴性多是对市俗陈规、狭义意义上的义气、以及对个人恩怨的臣服。比起王进的智,林冲的忍,鲁达的仁来武松多了俗,多了残忍。他的命运可以在市俗的任侠义气中得到高度的赞誉并得以终养天年,但不排除他依然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奴才。 还有如秦明、扈三娘之流其英雄性则已不可寻,梁山人的伎俩使他们家破人亡,可他们仅只是对义的一种盲目从众,就听任了那种命运的安排,做了梁山的爪牙,可叹扈三娘还让宋江成了允诺的牺牲品,给了一个矮色鬼做老婆。这类人物只余空叹命运乖张了。 二、感性的张扬和理性的回归 《水浒》的最终主题,就是英雄的招安。 招安也就是将走投无路奋起反抗的社会另类重新收归到规范的社会中来的过程。 如果说水浒群雄的英雄性体现在他们对现实的背叛,对黑暗的抗争,对贪官污吏、贼子奸臣的切齿痛恨上,是一种感性的自觉行为的话,那么招安对于这些草莽英雄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是对现实的回归?理性的回归?是对官府及皇权的再度俯首?是奴性的厚积薄发,再度复出?总之,当他们沦落为奴才的走狗之后,其英雄性也就变质了,成了爪牙尖利的兽性。 宋江的志向 作为梁山英雄的首领,宋江的价值取向就决定了梁山英雄的命运的最终归宿。 对于一个从小受儒家文化薰陶的官场小吏来说,宋江的思想是传统的,理性的,同时也是高远的。忠君、爱国、爱民,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这一些是当时环境下一个正统的士大夫不二的追求。正是有了这种理性的思想根源,才决定了他再三推脱梁山邀请,也最终带着梁山全伙招安了,零收碎取的英雄也最终让他完成了奴才的一次性变卖。 水浒中无论是被逼上梁山草寇,还被赚落草的英雄,他们走上了与朝庭对抗与官府对抗的反抗之路,就意味着他们不得不抛弃了现有的生活方式,远离了理性的社会环境,进入到了另一类不被社会认可的群体之中。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们对自身的发展的追求就演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目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论套穿衣”,生存成了他们的第一需要,而正是这个小小的平等社会才让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无以生存的人找到了一方可以苟延残喘的净土。他们的要求很低,只是为了生存。然而这却是一个难以发展的群体,甚至是难以再生产的群体。 显然,领导这样一个群体,并不是宋江的志向。既然领导了他们,他就得为他这些同生共死患难与共的弟兄们谋上一条出路,可以扬眉吐气、可以出人头地、最基本的也就是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然而,正是这种努力,就断送了梁山的大好前程。 反叛现实社会,无非就两条路可走:矢志不渝,反抗到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其结局就是要么牺牲要么改天换地;第二条路就是招安,重回曾经反叛过的现实。 从小说的水浒英雄人物安排来看,宋江不是没有与朝庭对抗的准备。 他将梁山按照一个小型社会来网络人才,有攻城拔寨的军事将领、有管衣食住行的后勤保障人员、有装备改良与制造的工程技术人员、有掌握先进技术的特种兵、更有能安帮定国的智囊团、当然还有呼风唤雨、飞檐走壁小偷小摸、疾走如飞、造假如真、医术起死回生……等等各种人才,有这样一个集体,有这样一个系统的完备的人才库,他想做什么不行呢? 在宋江的内心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与朝庭干到底,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改天换地,天真的李逵常常因不满于这种没有志气的反叛而流露出要“宋江哥哥做了小宋皇帝”而累遭责骂。 “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是宋江造反的主旨,正是在这种指导思想下,梁山义举就不得善终了。没有了长远的目标,没有当家作主的志气,天生当奴才的命,这样的方针政策指导下,梁山英雄也就只能做奴才了。 宋江在上梁山之前就一直这样教导他的兄弟。第三十一回里他这样对武松倾诉着心声: ‘……宋江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入伙之后,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相见。”……’ 其实,简单地责怪宋江断送了梁山事业也是不恰当的。 在这个看似完备的社会里,宋江不可能给他的弟兄们带来更多的东西。 从现实的角度来看,他不能提供这个社会环境所要求的再生产过程。这个再生产过程包含两个方面,一是人的再生产,梁山泊男多女少,不能解决人的基本需要问题,这本身就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他不可能多抢几个扈三娘以供王矮虎之流的需要,在战争时期也还罢了,为了生存可以不加考虑,在和平环境下,自然就会显现出它的畸形来;二是生产问题,梁山泊四面环水,军事人员过剩,生产人员不足,攻城拔寨需要后勤保障,休养生息需要物质支持,这些物质资源从何而来?只靠抢吗?如此就不能再以“替天行道”自居了;其三是教育的需要,真要建造一个和谐进步的社会,没有知识支撑肯定是不行的,那么宋江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只靠吴教授一人之力能解决吗?最后一个不能满足需要的就是个人的发展,由于不反皇帝,不能想着坐拥江山,那么对于那些生龙活虎的人中精英来说他们有出头之日吗?他们的志向、他们的追求、他们的理想如何实现?难道就在这水洼里做一辈子强盗?甚至连他们的子孙也要老死这梁山泊吗? 在“不反皇帝”的宗旨下,宋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或者说他看清了这个症结所在,唯有零存整取一古脑儿卖了出去,方是干净。 宋江的志向就一个奴性浸透骨子的小官吏的志向,为了他的这个志向,他不得不走这条路。 一曲《满江红》道出了他的心声: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     头上频教添白发,须边不可无黄菊。 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 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 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     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七十一回) 英雄的无奈 宋江的志向也只是他个人的志向,不代表全体,但代表了大多数。 尤其是随着梁山人物有了更多的降将,只因感于宋江之义而投于山寨之人越来越多,他们多是只想暂时栖身于此,只待时机一到,依然回到他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环境之中去。 然而真正的梁山英雄是无奈的,他们被一个“义”字所困,随着大伙低价贱卖了。 当宋江让乐和唱完他的《满江红》,最先发作的就是那些彻底的英雄。 ‘……只见武松叫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冷了弟兄们的心!”“黑旋风”便睁圆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只一脚,把桌子踢起,颠做粉碎。……’ ‘……“兄弟,你也是个晓事的人,我主张招安,要改邪归正,为国家臣子,如何便冷了众人的心?”鲁智深便道:“只今满朝文武,多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做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各去寻趁罢。”宋江道:“众弟兄听说:今皇上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有日云开见日,知我等替天行道,不扰良民,赦罪招安,同心报国,青史留名,有何不美!因此只愿早早招安,别无他意。”……’ (七十一回) 鲁达清醒,知道这是一个“洗杀怎得干净”的社会,他有心“明日一个个各去寻趁”,但拘于那义,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采取行动,集体的力量排斥了个体的行为,他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吴用也是一个明白人,但是他努力维护的不是梁山人的命运,而只是宋江哥哥的决策。哪怕宋江再怎么执迷不悟,身为军师的他,却依然将智慧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宋江与众人道:“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家臣子,不枉吃了许多时磨难!今日方成正果!”吴用笑道:“……纵使招安,也看得俺们如草芥。……”’(七十五回) 梁山英雄被招安,他们的命运就如草芥么? 梁山军征辽前夕,陈桥驿上宋江杀了一个无辜的兄弟,一个有着英雄正气的兄弟。 ‘……宋江哭道:“我自从上梁山泊以来,大小兄弟,不曾坏了一个。今日一身入官所管,寸步也由我不得。虽是你强气未灭,使不得旧时性格。”这军校道:“小人只是伏死。”宋江令那军校痛饮一醉,教他树下缢死,却斩头来号令;将厢官尸首,备棺椁盛贮,……’(第八十三回) 英雄死了,人头却衩用来号令三军;贪官死了,棺椁盛葬。 这不只是英雄的无奈,是草芥的必然。 驱狼逐豹,被卖的梁山英雄从此后成了一群狗,有忠性的狗,能杀自己人的狗,“为国家去杀其它的强盗去了(鲁迅语)”。 当他们站在征讨王庆、方腊们的前线骂阵时,耳朵能听到对方的叫骂是那样熟悉,曾几何时,他们也这样叫骂过别人,现在却站在当时被叫骂的一方,这种感受何其深刻! 语言的感受并不能使人痛心,痛心的是那一群龙虎英雄最终没有死在英雄的前线却死在狗狼间的厮杀中。 无奈的理性,无奈的社会,无奈的命运,无奈的英雄…… 理性的社会,本身有着巨大的惯性,并不希望英雄辈出,而是更多地希望人人安分守已。一个规范的社会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一个理性的现实拒绝一切与社会理念、规范、价值观相违背的思想和行为。 水浒人最后还是从感性的反抗,重回理性的投降。即使依然是死亡和歧视等待着他们,也在所不惜了。命运给他们只是一个轮回和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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